邻居老王家添了个大胖孙子。
按说,该是大喜吧,可老王两口子就是高兴不起来。我前去庆贺,还碰了一鼻子灰。老王瘸着腿送我到门外,哭丧着脸说:“看看,又添了一个吃货。”
老王的大儿子和我家公子同学,他结婚的时候我还去喝过喜酒呢。我知道老王为啥不开心,这话说起来有点长。
八十年代初期,老王两口子都当过教师,只不过是民师专正罢了。老王是独子,父母就指望着老王为老王家传宗接代呢。结婚不久,妻子怀了孕,十月怀胎,生下一个大胖小子,一家人欢天喜地。
老王家住农村。农村风俗,谁家劳力多谁家盛。老王父母就期盼着儿子再给老王家多种个种。老王当时很纠结。夫妻俩工作刚刚专正,按国家政策,双职工只能生育一个孩子,不然工作难保。夫妻俩商量的结果,决定不要二胎。
老王父母不依不饶,隔三差五就来闹。说生下二胎无论男女都留着。还说第二胎不要老王两口子过问,生下来就抱走。老王实在经不起二老的软磨硬泡,就放松了警惕。
就在大孩子2岁多的时候,妻子果然怀上了。那个时候,没有B超啥的,何况妻子怀孕的事要保密呢。眼看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,老王夫妻百爪挠心,怕事情败露,学校计划生育查得很紧,一旦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。为了隐瞒真情,他让妻子装病,医院找个熟人开了一张病假证明,慌说妻子得了一种怪病,去外地医治。
老王拿着病历证明去学校为妻子请假。校长拿过病历看了又看,似乎要从字缝里看出啥来。老王有些紧张,头上直冒冷汗。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,给校长掏烟敬烟。校长一边研究着病历,一边漫不经心的询问着老王老婆的病情。说这事要研究研究。老王心领神会,拿起病历回了家。是晚,老王拎着准备好的四瓶好酒,两条好烟,来到校长家。不用说,校长顺利批了假。
几个月后,妻子在外顺利生产。又是一个大胖小子。一家人偷乐。
没有不透风的墙。老王妻子生二胎的事还是被外人知道了。一天,校长把老王叫到办公室,一脸严肃地说:“老王啊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,你不该隐瞒组织啊,老婆生孩子这么大的事,怎么能自作主张呢,有人把这事举报到上边了,我是帮不了你了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老王脸色煞白,一句话说不出来。
老王不知道咋离开校长办公室的,他高一脚浅一脚往家走。回到家谁也不理,蒙头大睡。
几天后,学校传达上级通知,老王两口子被双开。通报全县。
下了岗的老王满肚子苦水。大儿子三岁,小儿子嗷嗷待哺。一家人指望啥过活呢好在家里还有几亩薄田,勉强度日。老王寻思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思前想后,就在家养鸡。老王动用家里的几百元积蓄,又向父母借了点,在后院办了个小小养鸡场。
老王起早贪黑侍弄着他的养鸡场,妻子带着孩子也来帮忙。两年下来,竟然有了上万元收入,这是老王万万没想到的。那个时代,这就是万元户啊。当老师也不一定就当出个万元户呢,想到这,老王心里稍稍心安。
“反正工作也没了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再生个女儿吧。”老王说。妻子白了他一眼:“你还要生啊,好不容易熬出点头绪,再生个儿子咋办?”老王戏谑:“怎么可能呢连生俩儿子了,下一个一定是女娃。”这个时候,老王三十出头,正当年。
也许是天意。妻子果然又怀上了。这次,老王谁也不怕了,领着个大肚子满街转。寒冬腊月天,老婆又生下一个男娃。这下,该老王父母坐不住了。来到老王家,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大门坎上,爹啊娘啊的叫。临走甩下一句话,你们的事再也不过问。老王一阵苦笑,是你们让我生的。
家里又添了一张嘴,经济陡然紧张起来。那一年,大旱。粮食珍贵,鸡饲料涨价。鸡场效益锐减。老王看养鸡无法养活一家老小,就凑了几万块钱买了一辆农用车跑起了运输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,国家经济复苏,运输很挣钱,几年下来,竟有十多万的盈余。老王很开心,把老房子翻盖一新,还在城里买了一块地,建起一栋两层楼。
眼见日子越过越红火,老王喜滋滋的。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辈子没有女儿。眼见自己都奔四了,再不要就来不及了。他和老婆商量,一个也是养,两个也是养,咱就再赌一把。说不定就是女儿呢。老王老婆是个善良的女人,一辈子听男人的话。可这几年为了几个孩子自己受了多少罪,只有自己知道。她有心拒绝,可心里也是痒痒的。
这个时候,老王一家已经搬到城里定居。村里的计生干部也找不到他们。再说,连工作都给拿掉了,谁还能把他们赶尽杀绝啊。这个时候,大的已经上初中,二的三的也都上小学了。如果真能生一个女儿呢俗话说,女儿是娘的小棉袄,那仨小子指望不上。看老婆动了心,老王也有了动力,但毕竟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,生娃的事有点力不从心了。医院拿了几百块钱的中药,连续吃了好几个月。
一年后终于有了动静——老婆果然怀孕了。老王一边跑车,一边照顾着老婆。不让老婆做任何家务,还专门为老婆请了个保姆。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。老王蹲在产房门外,眼巴巴地望着产房,他太渴望老婆为他生个千金,这样他就儿女齐全了。产房门打开了,护士喊张莉(妻子名字)家属。老王忙起身相迎。护士:“恭喜你,得了个儿子!”“啊!”老王心惊。护士:“你不高兴啊!”老王摇头:“高兴!高兴!”可一脸木然。
老王继续开车。心里好像吞了一个秤砣,就是高兴不起来。眼见儿子们一个个长成大小子。上学,吃饭,穿衣,哪一样能离开钱啊。前几年,大儿子高中毕业,上了大专,学费加生活费一年就上万。运输生意也越来越难做,一年下来挣不了几个钱。老王压力山大。
那天,老王又接了一趟活。到山东拉大葱。回来的途中,老王有点迷糊,也许是长期压力过大,也许是晚上没休息好,车子以90码的速度行驶在高速路上,老王隐约看到前面一辆大客在慢行,他想超过,可手脚不听使唤,就在两车相错的那一霎,只听轰的一声,老王顿时天旋地转。
等他醒来,医院病床上。妻子泪流满面,守护在病床前。他想坐起,可怎么努力,都无济于事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。空荡荡的。老王“哇”的一声。满病房的人为之动容。
失去右腿的老王从此躺在家里,再也不出门。大儿子下了学,自谋职业。二儿子也辍了学,去南方打工。妻子拉扯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,苦巴苦熬看护着老王,她不想老王再出啥事了。
如今,老王已年过半百,只能帮老婆干点力所能及的家务,大儿子结婚生子,本该喜庆,可看着膝下几个未成年的儿子,怎么都高兴不起来,干脆连喜宴也省了。望着老王那张苦瓜脸,作为外人的我,也替他发愁。
作者简介:
李端芹,男,淮北市濉溪县人,一九六五年出生,中学高级教师,现供职于淮北市濉溪县城关中心学校。业余从事文学创作,网络发表散文、小说、杂文数百篇,有多篇稿件被市县报刊采用,出版文集《山风吹来》。系淮北市作家协会会员、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;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、新媒体《行参菩提》签约作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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