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在位于苏鲁豫皖四省交界的萧县,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。年前,“一县两制”,东部属国民党,西部属共产党。年初,蒋介石背信弃义,撕破“双十协定”,家乡成了“拉锯地区”:上个月来的是国民党,下个月来的是共产党;甚至是白天为国民党统治,夜里为共产党领导。共产党来了我就是儿童团长,国民党来了我就是“匪属”“共匪羔子”。正因为“拉锯”,“站岗放哨查路条”就成为我们儿童团的主要任务。儿童站岗当然不如解放军站岗,但是有时候比解放军站岗更管用。敌特不是傻瓜,不会朝解放军站岗的地方走去。我们儿童团站岗是六七个儿童在十字路口、在河沟边上玩耍,见到可疑的人,两三个儿童回村里报告,三四个儿童继续跟可疑人瞎扯。有次真的从壕沟里冒出一个人,问我们村里有没有解放军,有多少解放军。我使个眼色给两个儿童团员,让他俩回去报告。不一会解放军从两面包抄过来,抓住了可疑人,一审,果然是敌特。儿童团受到夸奖,大家高兴得一起唱起了“手把着锄头锄野草呀,锄去了野草好长苗呀……”
淮海战役时,我在濉溪。濉溪当时是中共萧宿县政府所在地。淮海战役第一阶段在徐州东,第二阶段在徐州南,位于徐州西南的濉溪无战事。我担任濉溪的儿童团长,主要工作说出来现在的人不敢相信。首先是帮助解放军登记枪支。那时缴获敌人的枪支堆满好几间屋子,只有一两名解放军负责登记,忙不过来。我当时读小学四年级,识几个字,解放军报枪名,我们分类记下。还有押俘虏。那时的俘虏成群结队,多数老老实实,也有不老实的。解放军一人要看管几十个、上百个俘虏。解放军在吃饭、大小便时,我们儿童团会不声不响地代为看管。
到了淮海战役第三阶段,杜聿明从徐州向西逃窜,解放军不能让他们跑掉,必须赶在杜聿明前头形成包围圈。
第一天,在濉溪那条只有七八米,不到十米的东西街上,有时是两三个纵队的解放军并肩跑步前进,或者是像竞走一样向前冲,在11月底的寒冷天气里,个个累得满头大汗,衣服也有湿透的。我们儿童团负责给解放军端水喝。解放军边走边喝。我们是三四个儿童在一处端桑叶茶,递给解放军,另有三四个儿童在几米、十几米远的前头接下盛桑叶茶的木碗、胡芦瓢。为什么是木碗、胡芦瓢而不是陶瓷碗?因为解放军是边走边交还水瓢,如果用瓷碗,一不小心会落在石板地上摔碎,用木碗、胡芦瓢,落地不会碎。
第二天,国民党派飞机轰炸,企图拦住解放军前行。解放军一个机枪排在濉溪西关遭到飞机扫射,鲜血洒满大街。后续部队踏着烈士的血迹前进,心情沉重。萧宿县政府立即派人洗刷街道,从一名又一名烈士的衣服上查出烈士姓名。我这不懂事的儿童团长也跟着去了,想不到正在翻阅烈士衣服时,那位叔叔也被飞机炸死在我眼前。我嚎啕大哭。
第三天,王文书带我转移。刚走到横穿东西大街的濉河的桥头时,“啪”的一声一颗二三市尺长的炮弹斜插在地上。王文书高兴地笑着说:“哑弹!”“什么是哑弹?”我问。王文书说:“哑巴弹。”我方知是没爆炸的炮弹。从桥头走到东关外的场地,从东边飞来一架飞机。王文书说:“你不要怕!我有烟幕弹。”我想:我与你天天见面,怎么不知道你有烟幕弹?说时迟,那时快,他立即捧起黄沙土往天上扬。那俯冲而下的飞机大概是视觉模糊了,滑了一下又上去,没有扫射。王文书笑嘻嘻地牵着我的手,沿着田间大路继续往前走。忽然又从东边来一架飞机。两边的麦田里都是大泥块,没有制造“烟幕弹”的黄沙,我正愁着怎么办时,王文书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他说:“我叫你怎么样,你就怎么样哦!”他急忙拉我到路边的一座高大的土坟边,二话没说两人就躺在坟西面。“嘟嘟”几声,飞机从头上飞走了。我们浑身是土,子弹打在坟东边,打在我俩脚西边,就是没打在我俩身上。我们站起来拍打身上的泥土,王文书自豪地说:“我料他角度算不准。”知识就是力量。王文书的智慧战胜了国民党的飞机大炮机关枪,同时也为儿童团留下恩惠和勇敢。(邓伟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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